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汾西,和平路,大兴胡同。
独幢的小院,紧锁的院门,院子里飘着幽幽的香味,红烧肉的味道。厨房里,余满塘正添着汤,尝着味,唏嘘的声音不断,却不是品尝的味道,而是边尝边抽泣,如果近看一点,这水果老爹已经浑然没有平时那股子没心没肺劲道了,伤心得两眼哭得红肿一片,像个小孩一样,想起来就落泪。
又抽了几声,抹了把泪,他切着土豆块,边切边哭骂着:“小兔崽子……没良心的小兔崽子,找你的有钱爹去吧,找着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……没良心的,找你的有钱娘去吧,找着你就知道她比你还没良心……呜,小王八蛋,老子不就亲爹也养了二十几年,就养条狗猫也会摇摇尾巴啊……王八蛋,翅膀硬了,就看不上你这没本事爹了……”
哭着,抹着泪,瞒了二十多年的心事,终究还是没有瞒得过去,那日儿子匆匆而来,从来没有那么严肃地和他说话,余满塘开始死活不承认,不过他知道抵赖不过,于是就干脆一言不发了。
后来儿子余罪问他:“爸,你一直想要个亲生的,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?”
余满塘一下子火了,抄着喝水杯子就扣上去了,对于教育儿子他从来都很直接的,一杯子扣得儿子脑袋鲜血长流,那一刻他却懵了,惊呆了,尔后想挽回却没机会了,儿子默默地起身,手捂着额头,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或许真有这个原因,余满塘在想着,不过就即便有原因,也割舍不下二十几年的父子之情啊。他一想就抽,抽得都没法干活了,袖子一抹,又是一片湿迹。
“满塘,我来吧。”贺敏芝在门口道,身形有点不便地走上来了,接住了丈夫手里的活,余满塘被人窥破隐私一般,好难堪地侧过脸。
事情是贺敏芝知道,很早就知道,只是没有想到,这么久了,还会迸出来,也没有想到,余罪会这么在乎这件事,一下子这个家,又像要垮掉似的。
“满塘,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,缓缓就过去了,再怎么说,你也养了他二十几年,不可能就撂下就撂下了。”贺敏芝轻声道。
“这兔崽子,你不了解,狠起来像他亲爹一样,是个狼崽子……小时候跟人打架,头破血流都不吭一声。”余满塘悲恸地说着。
“没娘的孩子苦啊,你又照顾不到……这事兴许咱们真不该瞒他。”贺敏芝道,她看向了丈夫,余满塘回头,泪眼肿得像个桃子,难堪地说着:“可我怎么跟他说啊?没娘娃就够可怜了,再告诉他,他亲爹是个逃犯,他是个野种?”
也是,贺敏芝叹了声,这剪不断,理还乱的亲情,怎么可能解释得清啊。
余满塘抹着泪,又在唠叨着:
“……其实我也不想要他,我一个光棍汉连自己都养不活,我照顾不过来啊……他小时候身体又不好,奶粉都吃不上,送人好几次,都没人要……他那没良心妈扔下就走了,可孩子好歹是条命啊,我总不能扔下不管吧……我是没多大出息,只会卖水果,可我没亏待他呀,辛辛苦苦十几年,把他供到现在……呜,这个狼崽子,跟他爹是一个得性……”
他蹲在门口,又重复着已经说了无数次唠叨,只不过很可惜的是,又有谁,能理解半路父亲的苦衷啊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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澳门、殷皇子大马路。
狭窄的街道上,聚集了全澳十数家珠宝金店,每一家的空间都显得很局促,不过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,每天过关到此旅游的各地游客,有数十万之众,在生意人的眼中,这里再不起的金店,也足以媲美京上广的任何一家珠宝行。
宋星月缓缓起身,她似乎嫌这里的空气沉闷了一些,打开了一扇窗户,潮润带着海味的空气、夹杂着不同地方的乡音袭来,在这个相对自由的世界,财富的表现是另一种形式,从来不像内地那么遮遮掩掩,比如,和这里相隔不远的赌场。
唏嘘的一声响起,座位上一位中年男,欠欠身子,揉了揉发酸的眼睛,又一次看着那个让他沉默无语的视频。
没有带助理,都在一海之隔的内地等着,这是宋星月只身来见的人,他是金店的老板,叫:郑健明。
精明、内敛、城府……几个相应的词被宋星月摘出来形容这位商人,这个店的雇员几乎全部来自内地,游客进门差不多一张嘴,就有店员能和他们对上相应的乡音,助理初登门时都惊讶不已,后来方知道,这个小店不但是最早把生意做到内地的,而且是行内很出名的一家,做的都是内地的生意。但最让宋星月惊讶的还在于,这位富商和他的私生子,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,甚至面对面给人的感觉都雷同,都有点深不可测。
“他过得好吗?”郑健明问,仍然是满口乡音。
“这个我回答不了,不过我想应该不错吧,省总队特训处长,警司衔,对他这个年龄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”宋星月道,不得不概叹,金子放在那儿都会发光的,儿子如此,父亲更甚,一个偷渡的逃犯能走到今天,也是孰为不易。
又唏嘘了一声,郑健明捋了把短发,精瘦、黝黑的手,泛着健康的光泽,他的手似乎抖了抖,或许在年过半百之时,重新被家乡来的消息震憾到了,那个早就遗弃他的地方,留下了太多的回忆。
儿子?还是亲生骨肉?就那么被遗弃在老家,被一位他曾经认识的蠢货养着,他想像得出,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到今天的境地,就像他艰难辗转,在陌生的地方求生求活一样。
宋星月也看得出,这个未谋面的父亲,应该是真的还在意他的儿子,她款款地坐到了郑健明的对面,保持着仪容,像在等着下文。
又是唏嘘一声,郑健明恢复了常态,很不客气地道着:“宋老板,你这么费劲周折地把我的身世刨出来,究竟想要什么?我似乎有点看不懂啊,钱?呵呵,我十个郑健明绑一块,也赶不上您星海的资产啊。”
“这个说的不对,对于靠头脑和辛苦赚钱的人,我历来是相当尊重的。而我们不是这种人,所以应该这样说,十个我绑一起,也不比您强。”宋星月谦虚地道,在自由贸易的地带,所有内地官商背景的商人,都是渣。
“可我觉得我帮不上您什么忙啊。”郑健明道。
“肯定能,而且很简单,说不定需要的时候,我会直接买下你一家金店,不过,我可能不会经营啊,可能转手,还得再还给你。”宋星月道,笑着,眉飞色媚,传达着一种两地商人都懂的潜台词。
郑健明一下子读懂了,他心跳了,这种貌似合法的转手交易,只有一种可能:洗钱。
特别是对于他这个横跨两地生意的,是大量现金出境变现的首选,试想一想,内地交易,正常支付,出境后,签一个文件又回到了原家手里了,毕竟从澳门支付,要比层层设卡的内地银监,容易的多。
“这个其实有很多途径的,不一定非要通过珠宝生意走啊。”郑健明喃喃道,似乎稍有不情愿。
“我懂,也有其他途私,但相比之下,多一条退路难道不好吗?何况,我们又是老乡。”宋星月道。
好久的沉默,两人凝视着似乎都在窥探对方的底牌,自从搭上线以来,郑健明也略略调查过星海的背景,不过调查的结果让他打消了合作的念头,正当的生意,谁又愿意轻易涉险,他知道轻重。但他又担心,可能不得不涉险,因为在内地还有生意,现在对方手里,又多了一张底牌。
“如果我不答应,您是不是会选择向我内地的生意下手,或者,拿这个我没见过面的私生子要挟?”郑健明半晌面无表情地问,看不出,这个从未谋面的私生子,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大的份量。
“您如果了解您这位私生子的话,就不会这样说了,我不会拿他要挟,恰恰相反的是,他是我的保障。”宋星月道,笑了,从无意中发现这个埋没了二十几年的秘密之后,她就经常这样笑。
“我怎么没有明白你这句话?”郑健明狐疑地道。
“知道顾晓彤吗?五原制毒案上栽的那位。”宋星月轻声问。
郑健明眉头一皱,那个货色一家没少来澳门赌过,丈夫戚润天和她,当时是出了名的输钱傻缺,不过你不得不佩服,人家有取之不尽的财源啊,郑健明点点头道:“不是早亡命国外了?”
“是啊,把她从云端拉下来的,你想是谁?”宋星月笑着道。
“是………”郑健明两眼直凸,愕然指着笔记本屏幕上的照片,难道是……自己的儿子?
“对,我在五原有不少公安上的朋友,他可是无人不晓的人物啊,有位朋友警告我:别惹他。不是因为想保护他的原因,而是提醒我,惹不起。原因也很简单,我们是拼钱,而他们是拼命。”宋星月笑着道。
愕然、惊讶、不解、疑惑的表情变幻地郑健明的脸上,漂泊日久,即便可以接受所有的光怪陆离,也无从想像,那个环境,把他未谋面的亲子,变成了什么样子。
“所以,他天生就是个威胁,我不知道是不是威胁到了你的家庭,但肯定威胁到你的生意了吧?别告诉我,你没干过这样的活,整个澳门从金店到赌场,都喝的是内地的血……要是有人知道,你无意中制造了这么一位儿子,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?听说您没少介绍内地的赌客到澳门玩吧?”宋星月笑道,她很得意地看到了郑健明徒然色变。
试想,这层关系的曝光完全可以把郑健明放到尴尬的位置,不管是面对家庭,而是面对生意伙伴,千不该万不该,不该是父子相似太近,想否认都难。
宋星月半晌没有等到回音,她慢慢地收起了精致的笔记本,将收回时,她又放下了,起身道着:“看来咱们没谈的了,生意不成仁义在。相信我,只有这一份真相,送给你了,我真没有威胁你的意思。”
郑健明却是发滞一般,痴痴地看着她,宋星月稍稍失望,抬步,优雅地拎起挎包,要走了。
“等等。”
将出门时,郑健明开口了,宋星月回头,两人默然相视,就听郑健明面无表情地说着:“我可以给你一条安全通道,保证兑付,佣金按规矩来,你知道。”
“还有呢?”宋星月笑着问,她知道,这个故事撬动对方了。
郑健明摩娑着桌子上的笔记本,拿到了手里扬着:“就当你不知道这事,如果在我的身边传开,如果传到我的耳朵里,我一定会违约的,不管你有多大背景,多大能量,出了国境线,都等于零。”
“呵呵,成交。我的助理会联系你的。”宋星月笑道,款款地下了楼。
门扇合上了,宋星月像个幽灵一样走了。郑健明枯坐着,无语地摩娑着下巴,他想看的,却又不敢碰触,就像曾经亡命偷渡的回忆,也像故乡在心里的记忆,都不愿意提及。
慢慢的,不知道什么时候,一滴冰冰的东西染湿了他的面颊,他惊省时,抹到手指上的,是泪迹!
他摩娑着笔记本,又一次轻轻地打开了,在屏幕上看着那位显得精干的警察,看着好多偷拍到的照片,痴痴地看着不忍移开视线,旧时的记忆如潮涌来,那熟悉的故乡、熟悉的城市,时隔几十年,仍然没有忘却,即便忘却,也因为这个人,变得越来越清晰…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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